堂前燕第三十九回--惊花-

虚竹突然自尽，慕容复与童姥都始料未及，眼见他倒在地上生死不知，童姥急得跺脚：“唉呀，这小和尚！这又不算破戒！”一把将他拉起，幸好探得尚有鼻息，但头顶撞出了一个血洞，忙给他裹好了伤，喂以一颗九转熊蛇丸。

　　慕容复不发一言，沉默着坐在原地，待童姥把虚竹安置好转过身来，眼前多了一件僧袍，慕容复淡淡道：“把衣服还给我。”童姥接过衣服，哽住了：“你……”她感念虚竹这些日子照顾自己，见虚竹自尽，脾气上来有心想骂几句，偏偏慕容复实实在在两度救了自己性命，童姥素来恩怨分明，也知道这回自己做得不地道，深吸一口气：“等着。”

　　到二层取来了慕容复的衣裳，童姥已经冷静下来：“慕容公子，你对我与这小和尚有救命之恩，今日之事是我对你不起，你又何必为难这小和尚？”慕容复一边整衣挽发，一边漠然道：“我也不想到这冰室为难他的。”童姥嘴角抽了抽：“你又没……为何非要逼死他？”

　　慕容复站起身，忍着喉间一阵阵腥甜，冷冷道：“我没有逼他，逼他的人是你。”童姥无言以对，见慕容复穿戴完毕又席地而坐，问道：“你还留在这里作甚？”慕容复反问道：“你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间冰室么？”童姥笑了一声：“你倒聪明。”

　　“说不上聪明。”慕容复闭上双眼：“我若聪明，不会走到这一步。”受制于西夏太妃，若非碰巧认出她是表妹的外祖母，自己早死了；本有望拜师，偏偏太妃先要去寻仇——而眼前这个自称姥姥的女童，躲藏在西夏王宫之中又对西夏公主心怀恶意，只可能是那个太妃欲除而后快的大仇人。可笑自己竟救了她两次，如今又落入她手中。

　　……不能不说是作茧自缚。

　　可说到底，几番受制于人，还是自己力有不足。

　　慕容复咬住下唇，心头生出前所未有与的挫败与焦躁。

　　童姥察言观色，说道：“姥姥不为难你，你乖乖待在这里，过得几日我神功大成，杀了那贱人后，还要重重谢你。”慕容复抬眼：“重谢？”童姥想了想：“李秋水是不是说了要收你为徒？”慕容复抿唇：“那又如何？”童姥哼笑一声：“她惯爱收些美貌少年，抓了回来传授些武功，好的能放了出去，不好的便要打死，拜她有什么意思，你拜姥姥为师，姥姥传你上乘武功如何？”

　　慕容复久久不语，童姥有些不耐烦了，她才问道：“太妃脸上的伤疤，是你留下的？”童姥傲然道：“不错。”慕容复又问道：“这么说，你的武功还在她之上？你们有何仇怨？”童姥提起李秋水，仍是恨得咬牙切齿，将她害得自己走火入魔，再也不能发身长大，又夺走师弟无崖子之事一一讲来，末了冷笑道：“她害我一生，我毁了她容貌，她因此也恨我得紧，算准了我散功的日子想取我性命，可惜机缘巧合，我老人家叫乌老大背下了峰，一番周折，藏到了她眼皮子底下，嘿嘿！”

　　慕容复听完，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：“前辈，你……您今年贵庚啊？”

　　“姥姥我九十六，怎么啦？”

　　“你既然这么恨她，能毁她容貌，为什么不一刀杀了她？”

　　“哈哈，深宫之中以色侍人，自然是为了让她活着饱受折磨！”

　　“……那你为什么不废了她的武功？”

　　童姥一愣。

　　慕容复忍不住了：“你也知道是深宫之中，凭她的武功，谁敢折磨她？”

　　童姥：“……”

　　慕容复觉得胸口都没那么疼了：“如今她为西夏太妃，皇帝生母，你觉得她像是饱受折磨的样子么？”

　　童姥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一顿。

　　但她没有证据。

　　于是她恼羞成怒：“你就聪明得很么？哼，什么慕容公子，女扮男装，欺世盗名！”慕容复淡淡的：“是啊是啊，天山童姥装个哑巴小女孩，也真体面得很了。”

　　童姥被戳中痛脚，跳起来一掌劈了过去：“牙尖嘴利！”掌风呼啸，只堪堪在慕容复鼻尖停住，慕容复神情未变，定定注视着童姥欺近的眼睛，童姥低声道：“你敢这么冒犯姥姥，不怕死么？”

　　黑暗之中，一双桃花眼琉璃也似，闪烁着猫一般的光彩：“天山童姥恩怨分明，不是么？”童姥冷冷看着那双眼睛，慕容复毫无畏惧，静静回望，童姥忽的哈哈大笑：“你这小姑娘，倒也胆大！”

　　童姥拍拍慕容复的肩，掌中出现一粒淡黄药丸：“姥姥那一掌可不好受吧？这是‘九转熊蛇丸’，你且服下。”慕容复不疑有他，接过来服了下去，顿觉胸腔一热，受童姥一掌的伤处暖热许多，显是疗伤奇药，她忙打坐运功，潜心疗伤。童姥也不打扰，纵身一跃，到二层练功去了。

　　直到听见慕容复打了虚竹一耳光，才跳了下来：“你又打虚竹小和尚了？！”慕容复闭着眼：“打完了。”

　　虚竹这月余以来，动辄遭到童姥打骂，有时童姥怒气上来，连扇他数十个耳光也是常事，竟都不及慕容复这一掌来得痛切，他捂着脸呆坐在原地，耳中嗡嗡乱响，脸上火辣辣的直烧到脖颈处，身上却一阵阵的发冷，泪水不知不觉地滚了出来，嗓子里塞了棉花似的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

　　童姥围着他转了一圈，见他浑身发抖却不说话，急得抬手指着慕容复：“这是撞傻了还是给你打傻了？！你……！”虚竹涩然道：“小僧本来就是少林寺中最蠢笨的小和尚，与慕容……慕容姑娘没什么关系。”

　　慕容复抬眸看虚竹一眼，眉头皱了皱，到底还是没有开口。天下恐怕没人能在这种时候去温言宽慰冒犯自己之人，她自认胸襟也还没有广阔到这个份上。

　　……不过萧峰没准可以。

　　这念头来得莫名其妙，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想到萧峰，只是忽然想起杏子林时，他甚至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人，竟然肯为姑苏慕容开脱，当真称得上一句磊落丈夫。

　　不知他收到信了没有？

　　慕容复低着头出神，理也不理这边，童姥眼珠一转，冷冰冰的怪笑一声：“你道姥姥拿你没法子了是不是？你看看你右手三阳络穴如何？”慕容复一怔，童姥捻亮火折照给她看，只见她右手小臂正中竟出现一个殷红如血的小点，慕容复霍然：“你！是那药丸？！”

　　童姥大笑：“我灵鹫宫的断筋腐骨丸，虽有疗伤之效，只要催动药性，便先断了你全身筋脉，然后慢慢痛上九十九天，管教你后悔活这一遭！”

　　其实童姥喂给慕容复的只有灵鹫宫疗伤圣药九转熊蛇丸，她身上出现的红点则是童姥那一掌中趁机种下的生死符，只是慕容复尚未应承拜师之事，这等不传之秘自然不可能告知，便扯了断筋腐骨丸来吓唬她。

　　慕容复不知是计，咬着牙：“卑鄙！”

　　童姥笑眯眯的：“你乖巧些，姥姥才有解药给你。姥姥问你，肯不肯拜我为师？”

　　“肯又如何，不肯又如何？”

　　童姥冷然道：“我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再过几日便要功行圆满，如今正是紧要关头，你若肯，便传你我派无上武功，届时你来为我护法；你若不肯，就算是恩将仇报，也只好杀了你，才算万无一失。”

　　原本虚竹得了无崖子传承，是童姥上上之选，但他毕竟心性太软，不肯杀生，又不肯学逍遥派武功，这时更是浑浑噩噩，童姥心知怕是难以指望。而慕容复武功高强，行事果决，万仙大会上一人一剑杀退众人，便已深合童姥心意，再加上她精熟百家武学，正适合“天山折梅手”绝学，若在平时，童姥自有耐心慢慢打磨她，此时正在关键时候，况她在宫中消失不见，李秋水必然知道自己藏身王宫之中，情急之下，也顾不得这许多了。

　　慕容复拳头握了又松，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气，起身振袖，躬身一礼：“师尊。”

　　慕容的一些错误印象。

慕容复：他可能是个圣父。（大误）

　　以及我也不知道为啥突然写到萧峰，就是写着写着他猛然跳出来了。